■林培源
《我是扮演者》 鲍十 著 作家出版社 2023年8月
鲍十的长篇小说《我是扮演者》有个“亦真亦假”的开头:某日,我梦见一位死者,隔天醒来后,我在本地报纸娱乐版偶然发现,所梦之人竟是“服安眠药自杀”的著名影视演员孟千夫。更令人惊悚的是,随后我收到了孟千夫于生前寄来的一本笔记。在写给我的笔记里,孟千夫坦言:“这个本子是我多年演艺生涯的记录,所有文字都是本人亲写。内容包括角色分析,角色设计,与角色相关的故事、时代背景等……现在,我把这个本子寄给您,如收到,可任意使用,研究也好,考证也罢,公之于众也没有关系……”仔细阅读了“扮演者手记”后,我有所触动,遂决定选择部分内容,予以发表——长篇小说《我是扮演者》的故事由此展开。
其中,孟千夫记录的“扮演者手记”(这是小说的重头戏)有14篇,穿插在“手记”中间的还有“编者考证”6篇,加上开头的楔子(即故事开篇题为“奇怪的梦,或一点说明”的部分)及最后的“编者赘言”,构成小说主体的一共是22个章节。
这个极具形式感的开篇,令人不免想起鲁迅《狂人日记》开头的小序:叙述人“余”收到中学时良友弟弟病中所作日记二册,为了“供医家研究”,决定“撮录一篇”将其公开。
首先,在叙事学层面,此种写法或可称为“转叙”,即“从一个叙述层进入另一个叙述层”。小序所记缘由属于一个叙述层,而“狂人”以白话文写就的“日记”则是归属另一个叙述层。鲍十的《我是扮演者》,“转叙”的采用则更多出于谋篇布局、引起读者兴趣的考虑——从梦境到现实,强烈的戏剧性巧合为小说披上了神秘的面纱。其次,相形之下,孟千夫的笔记则显出清晰的逻辑和思考脉络——“把我扮演过的角色串联起来,差不多就是一部五花八门的中国历史”。这样一来,孟千夫和笔记编者就不折不扣地成了叙述代言人,共同承担起传达叙事意图的功能。
通过转叙,小说的形式结构变得更加多层次和复杂化。如果说编者是次要叙述人,那么孟千夫则是主要叙述人,但仔细揣摩却不难发现,编者拥有筛选、辑录、为笔记添加小标题的权力,他决定了笔记以何种顺序、哪种面貌示人。由是,主要叙述人和次要叙述人的关系就颠倒了过来。经过编者之手剪裁过的文本,形成了一定的内在关联和目的性,由此缀联起“一部别样的中国社会史”。
其中3篇笔记所记录的“电影故事”非常精彩,连缀起来堪比“半部”20世纪中国史。比如题为“信念的力量”这篇,孟千夫在电影《信念的力量》里扮演革命青年肖沐阳,此片反映的是民国时期知识青年如何走上“向往革命的道路”的主题。肖沐阳是富家子弟,父亲是资本家兼大地主。受革命精神的感召,加上目睹专制政府的黑暗统治,肖沐阳决定北上前往革命圣地延安,最后却因身患重病,死在了前往圣地的路上;“大正和二正”这篇里,记录了孟千夫对其参演的解放战争题材电影的思考。在影片《大正和二正》中,大正、二正是孪生兄弟。解放战争时期,大正加入了国军,二正是解放军(孟千夫一人分饰二角)。电影的高潮,是在一次巷战中,兄弟二人狭路相逢,双双开枪击中对方,最后同归于尽。电影结尾,兄弟二人死后,他们的父母买来两口棺材,将兄弟俩的衣裳放进去,并排埋了两个衣冠冢。
从这个角度看,笔记的确构成了一部“五花八门的中国历史”,但这里的历史并非全貌,而是速写——称之为速写,是因它们均为孟千夫在拍戏、研读剧本之余匆匆记下的,类似即时性的“随笔”。此外,碎片化的笔记里关于孟千夫本人的家庭、成长、婚姻等的记录,也侧面展现了人物的内心世界。
《我是扮演者》从中篇到长篇,几易其稿,历经八年。鲍十在接受采访时谈到:“文学介入生活、介入社会的角度有很多,可以用传统的方式,比如讲个悲欢离合的故事,通过人物的命运来表达主题。但这部小说所要表达的东西,显然用这种传统的方式达不到我想要的效果。”因此,他“推崇不像小说的小说”。概言之,把“笔记”作为方法,最大的功能在于消解了传统长篇小说叙事中起承转合的线性结构,这就是“不像小说的小说”题中之义。
中国当代文学存在一股书写历史的小说潮流:从《暴风骤雨》(周立波)到《创业史》(柳青),从《古船》(张炜)到《活着》(余华),乃至当代作家写的历史小说(如刘斯奋的《白门柳》),无不将历史作为“较劲”的对象。作为一部介入现实、思考历史的长篇小说,《我是扮演者》也可归入上述文学潮流,所不同的是,鲍十笔下的“历史”被化约为一位演员的“笔记”,这种“虽云长篇,颇同短制”(鲁迅评《儒林外史》语)的写法显得另类和新奇,凝聚着作者对大历史(集体记忆、宏大叙事)和小历史(私人经验、个体记忆)关系的深度思考。
(作者系作家、广东外语外贸大学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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