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穎寶
【920AM / PM粵港澳大灣區城市人文系列—中山】傳統文化,如同一根跨越千年的線,將中山的歷史、人物與故事串聯起來。
中山的市中心,被一條岐江穿插而過。岐江屬西江水系,是港澳地區的主要航道。/圖蟲創意
2003年大學畢業後,阮卓卿沒有像其他同學一樣留在廣州,而是回到老傢中山。
原因無他,中山慢節奏的生活方式,能讓他的內心獲得安寧。
文化串聯起人和故事
廣東中山,從“香山縣”到為瞭紀念孫中山而改名的“中山縣”,再到被稱作“粵港澳大灣區重要節點城市”的“中山市”,它的故事已經講瞭八百餘年。
1904年,中山人楊鐵夫回到傢鄉,擔任龍山書院(現名“中山市龍山中學”)的院長。此前,他留學日本,目睹祖國遭到侵略、錦繡山河破碎的場面,萌生用新式教育救國的想法。
受楊鐵夫“重文化傳承與創新”的教學理念感染,嶺南畫派著名畫傢林介如、國民政府學系領袖楊永泰、後成為孫中山得力助手的胡漢民等一批飽學之士,相繼來到龍山書院教書。
龍山書院曾因經費不足、校舍年久失修,一度敗落。後來海外華僑、當地人的慷慨解囊、捐錢捐地,才讓書院重獲新生。有記載,當時募捐白銀達到三千四百餘兩。/《中山商報》
時間滑到1996年,剛考進龍山中學的阮卓卿,遇到瞭一位在對聯方面頗有造詣的語文老師。受老師影響,他對創作對聯產生興趣,並自行研究起瞭格律。
少年阮卓卿沒有想到,古漢語以及背後的傳統文化,未來將成為他一生沉浸其中的事業。
前人為瞭讓更多孩子接受教育,建造瞭龍山書院;楊鐵夫在龍山書院,揚起瞭一股興學之風;阮卓卿在日後的龍山中學,埋下一顆古詩詞的種子。
傳統文化,如同一根跨越千年的線,將中山的歷史、人物與故事串聯起來。
中山是孫中山的出身地——光憑這個定義,就預示著中山將永遠被厚重的歷史文化包裹。
或是因為在冥冥中被這根線牽動著,中山人更容易沉下心來鉆研一些看似乏味的文化。
宏觀上,中山享有“廣東曲藝之鄉”“民歌之鄉”的美稱;沙溪涼茶、小欖菊花會等,入選國傢級非物質文化遺產;沙溪鶴舞、黃圃麒麟舞等民間藝術,被納入廣東非物質文化遺產。
國傢級非物質文化遺產之一的中山咸水歌,是當地漢族勞動人民在田間、基圍、河堤樹下自娛自樂時唱的民歌。因為歌曲用廣州方言演唱,又被稱作“白話漁歌”。
落到個體,中山藏著很多“掃地僧”,僅僅在阮卓卿供職部門的十來人裡,就有一位是沙溪鎮詩社的社長。
中山位於珠江三角洲出海口,是中國5個不設市轄區的地級市之一,市級下面直接管著6個街道和18個鎮。其中有一定規模和影響力的鎮級詩社僅兩個,創立於1998年的沙溪鎮詩社是其中之一。
結識這位社長後,曾被遺忘的古詩詞種子,在阮卓卿體內再度生根發芽。
“慶幸當年的社長很有仁者之風,不但願意教我寫詩,還讓我與幾位副社長討論、切磋。”去年,阮卓卿接任瞭詩社社長的位置。回想從初次接觸到系統學習古詩詞的過程,每一個階段都有貴人引導他前行。
或許,不是阮卓卿足夠幸運,而是每一個中山人,都與傳統文化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
截至2018年底,中山全年報紙總印數2519.4萬份、公共圖書總藏量25.9萬冊、檔案館26個;據中山市委宣傳發佈的數據,中山居民傢庭藏書量平均為75.1本,年平均閱讀量為14.1本,超過全省平均水平(11.2本)。
文化事業與民生極高的融合度,奠定瞭中山文化重鎮的地位。
中山城區裡,隨處可見祠堂和武術館。
梅州人劉藝,也是被傳統文化這一根線,牽引著進入中山的人。
劉藝本科學的是國畫,畢業後在廣州當藝考培訓老師,結果沒幾個月就撐不下去瞭,“生活就像被趕鴨子上樹似的,上班要是不走快兩步連公交車都擠不上,遇上高峰期還得坐一個小時才能去到培訓學校,讓人身心疲憊”。
劉藝意識到,自己那“慢吞吞”的性格,不適合在一線城市打拼。輾轉幾個城市後,他在中山找到瞭一份小學書法教師的工作,“在這裡,起碼精神壓力不大”。
如今的他,除瞭教師的身份,還是廣東省書法協會的會員。
談及逃離一線城市的決定,他表示隻有在中山,才能真切地感受到“為自己而活”的幸福。
“幸福感很強烈。”短短兩個小時裡,劉藝三次提到幸福感,主要體現在消費水平低,“打個比方,我傢小區的停車費,一天上限才10元”。在中山工作的第四年,劉藝已經買好瞭房和車。
中山城區的房價,雖然較五六年前已經翻瞭一倍,但仍然在可接受范圍內。
據調查數據,2007-2017年間,中山城鎮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累計增長近130%、人均消費支出累計增長93.6%;2018年,這兩組數據分別為同比增長7.7%和6.8%。意味著,中山人均收入連續多年跑贏物價。
低壓力、慢節奏的生活,讓中山變得宜居、中山人的幸福感更強;
也正是這種不浮躁、讓人內心寧靜的城市氛圍,才能培養出更多新生代文人、將中山傳統文化延續下去。
最近,阮卓卿與劉藝計劃從挖掘歷史、尋找新推廣途徑入手,同時延長文化這根線的新、舊兩頭,更全面地弘揚中山傳統文化。
傳統與現代交錯的美感
早上9:20分,阮卓卿拉開工作室的趟櫳門,繼續修葺這棟建於民國時期的三層小樓。
幾個月前,阮卓卿在距離中山市政府10公裡外的厚山村,發現瞭這棟外墻破敗卻難掩異域風情的騎樓。
經過翻新的三層小樓——受華僑文化影響,在中式的騎樓外墻雕刻西式花紋,是中山在民國時期較為常見的建築風格,比如孫中山的故居,也是一座赭紅色中西結合的騎樓式建築。/阮卓卿 供圖
騎樓的主人如今身在海外,在此之前,他已經拒絕瞭無數名願意高價租房的人。他不希望自己的祖屋被改造成客棧、私房菜館等盈利性質的場所,但當聽到阮卓卿說“用作文化創作和舉辦沙龍”時,他爽快答應瞭,並半開玩笑地表示“一年給一塊錢租金就行”。
“希望未來我回國後,還能從祖屋的器物、墻壁和木樓梯上,聞到幾十年前的氣息。”房東覺得,阮卓卿是熱愛傳統文化的人,祖屋暫時交給他,能讓人放心。
放眼整座厚山村,道路全用石板鋪成、墻面盡用青磚堆砌,兩旁大多是用瓦片作頂的矮房——
盡管大部分房子已經無人居住,但這裡仍然保留著屋簷雕刻、臺階彩繪、彩色玻璃窗等原有的建築風貌,就連墻面的繪圖裝飾都沒有遭到人為破壞。
木階梯上的油彩花紋沒有被刮去,當年的故事也得以流傳下來。
像厚山村這樣的古村落還有很多,它們穿插在中山城內,從市中心延伸至市郊。
中山人,也習慣瞭上一秒還在現代化的瀝青大馬路上走著、下一秒就拐進民國村落的反差感。
2013年初,孫中山的出生地翠亨村等7座中山古村落,被列入《第三批廣東省古村落》名單,成為彰顯中山文化特點的代表之一。
這種特點,就是傳統與現代相互交錯融合的美感。
站在古老的厚山村中心,一抬眼,卻發現不遠處就是現代化住宅。
在城市高速發展的浪潮下,中山古村落仍然能在市區內“屹立不倒”,是因為絕大多數中山人都跟阮卓卿的房東想法一致——
鋼筋水泥建造的城市日漸冰冷,唯獨有傳統文化的地方,還能讓人感受到一絲情懷。保護這一根跨越千年、堅韌卻又脆弱的線,成為每一位中山人潛意識裡的選擇。
閑時,阮卓卿會拿出520膠水,將斷裂的雕刻品一塊塊粘回去。
在潛移默化中、促使他們形成這種觀念的,是在八九百年前就已經打下基礎的文化底蘊。
西晉末年,晉朝皇族之間爆發瞭史稱“八王之亂”的權鬥,為躲避戰亂,大批中原人往嶺南遷移。其中一批人,定居在香山島(中山舊名)。
南宋末年,宋端宗為瞭逃避元軍追殺時,曾在香山逗留,因此在南宋滅亡後,皇族、官員和他們的後裔,也紛紛流落到香山。
這一批“外來人口”,在香山建造瞭大量的房屋、祠堂,並推動技術發展。
“(中山)有文化底蘊,所以養育出孫中山、阮玲玉、楊奇、方人定等才華橫溢的歷史名人。這批人進一步擴大中山文化的影響力,吸引來更多對此感興趣的年輕人,將中山文化推向新的階段。”
時至今日,仍然有人惦記著“老屋的瓦片頂該翻修瞭”。/阮卓卿 供圖
中山文化這根線上每一環,都起到承上啟下的作用。作為目前的最後一環、中山詩詞界後起之秀,阮卓卿正在思考下一環節該怎麼走。
“想把線牽到未來”
培養新一代文化傳承人,著實是越來越難瞭。
畢竟,現在的小孩子要面對太多誘惑,相對影視綜藝、遊戲機、社交平臺等娛樂項目,詩詞歌賦、書法國畫、刺繡等相對枯燥且有門檻的傳統文化,難以引起他們的註意力。
結合自己在中學時愛上古漢語的原因,阮卓卿認為,古詩詞可以作為傳統文化的代表,先引進校園。
“中山人大多講粵語,粵語相比國語更接近唐宋的官話。”
古詩詞之所以更容易在校園裡推廣,是因為粵語地區人士有語言優勢,“元朝滅瞭宋朝以後,將北方方言定為國傢用語,接近如今的國語。粵語有9個音調,但國語隻有4個,其中就少瞭唐宋詩詞中關鍵的‘入聲字’。寫詩過程中,如果‘入聲字’錯瞭,可能會導致整首詩格律錯亂”。
“當然,有些後天努力的人,會一邊寫詩、一邊捧著工具書查哪個音對哪個音,雖然也能寫出好詩,但相對沒那麼方便。”
嘗試用粵語念唐詩宋詞,或許會更加朗朗上口。/圖蟲創意
意味著,從小生活在粵語環境的中山小孩,學習古詩詞的難度會大大降低。無論孩子們是否感興趣,都先讓他們吟誦並試著理解詩詞,在內心埋下一顆種子。
對比世界上的其他城市群,如波士頓城市群、歐洲西北部城市群、日本太平洋沿岸城市群等,中山所處的粵港澳大灣區似乎缺少瞭一股文化力量——目前沒有一間能排在世界前列的高校,是大灣區的遺憾。
粵語與古詩詞的高融合度,是任何一種語言無法替代的。或許,這能成為一種獨特的“粵式”標簽,化作大灣區的文化品牌。
除瞭古詩詞,書法教育用書也在2015年全面進入義務教育課堂。劉藝表示:“現在小學三到六年級都有書法課,而且被列入瞭期末考試科目。我經常跟孩子們講,考試有多重要、寫字就有多重要。”/圖蟲創意
除瞭向校園滲透,阮卓卿也經常帶領沙溪鎮詩社的成員們,協助政府、企業搞活動,比如為“深圳經濟特區成立40周年”“香港回歸23周年”等主題活動撰寫詩詞、在一些中山企業掛牌做創作基地。
“政治、文化、商業,是相輔相成的。”阮卓卿的思路是,用傳統文化為政府活動、企業行為做背書,提升核心競爭力;借助後兩者的渠道,提升傳統文化的觸及范圍。
至於如何將傳統文化的影響范圍,擴大到中山以外,阮卓卿覺得,剛剛租下的這棟三層工作室,或許是新階段的起點,“未來我會經常邀請文化界的朋友們來這裡交流、辦展,希望這裡興旺起來後,能夠吸引其他同行前來開工作室、文化類企業等,形成產業園區”。
像阮卓卿這樣的文化工作室,在中山還有很多,但零散分佈,需要有一個力量將它們扭成一股繩。圖中字畫的創作者,7年前從北京“逃到”中山開工作室,隻為靜心鉆研書法。
“粵港澳大灣區政策出來以後,推動瞭深中通道的項目進程。我看到很多深圳人已經跑來中山買房瞭。”阮卓卿認為,大灣區政策有助於中山文化傳播。
深中跨海通道,全長約24公裡,路線起自廣深沿江高速機場互通立交,通過廣深沿江高速二期東接機荷高速,向西跨越珠江口,在中山市馬鞍島登陸。深中跨海通道主體工程預計在今年底全面開工、在2024年全線通車。
深中跨海通道建成後,深圳-中山往來隻要20分鐘車程。
更早一點,在2019年,“廣州地鐵18號線延伸至中山”已被寫進中山的城市規劃。今年,為瞭加快推進粵港澳大灣區建設,珠海市委副書記建議爭取盡快實施廣州地鐵18號線延伸至珠海、澳門的項目。
未來,粵港澳大灣區城市群將被連接在一起,而中山文化這條線,必定會隨著更頻繁的人員流動,被拉扯得更遠。
晚上9:20,在工作室收拾瞭一天雜物的阮卓卿,“嘭”一聲拉上趟櫳門,準備回傢休息。
中山文化,在這扇木質門一開一關之間,開啟瞭新關卡。
門前門後,是中山傳統文化輝煌的過去,與可期的未來。
本站内容及图片来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内容仅供读者参考,不承担相关法律责任,如有侵犯请联系我们:60944883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