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母親的廚房門

馬雪芳

再過一個多月，母親就進入九十九歲高齡瞭。母親住在鄉下大哥傢，非要自己一個人吃不行，她說這樣自由，要吃什麼就吃什麼，要吃多少是多少，要什麼時候吃就什麼時候吃。想想也有點道理，大哥就給瞭她一個單獨的很大的廚房間，配齊瞭煤氣、煤氣灶、冰箱等一切生活設施。母親很是開心，說真沒有想到，她一生到老來的生活會過得這麼好。

母親一生克勤克儉，和父親一個子兒分兩處花，一起拉扯大四個子女，晚年應該要好好享享福瞭。我好想經常去鄉下看看母親的，多陪陪她，隻是學校工作一直忙，有時一個月竟一次也擠不出時間去看她，心裡實在是感到愧疚。

俗話說，辦法總比困難多。母親早睡早起，起來後先在村上兜一圈，既呼吸瞭新鮮空氣又得到瞭鍛煉，然後是回到廚房間在電飯煲上煮粥或下面條。我就在上班之前買些葷菜去看她。母親總是一邊吃粥或是吃面一邊說：“下次你來不要買葷菜的，上次你買來的基圍蝦、鯽魚、咸肉還沒吃完，冰箱裡還有不少呢。”我說：“買你吃的菜你隻管吃，不要再節約瞭，又吃不瞭多少錢的。”卻母親正色道：“你買瞭房子，還在還貸款，手頭也緊呢。”我輕松地說：“貸款慢慢還就是，不是大事。”母親愛撫地說：“早點還清嘛你肩上早點輕松。”看來，以後涉及傢庭經濟的事，少與母親講，不然她總是牽掛在心上的。

母親喝口粥，夾一點紹興腐乳，無意中看瞭一眼墻上的鐘，臉面突然緊張瞭：“阿四（我的乳名），你上班要遲到瞭，快去，快去。你夜裡寫字一直寫得很晚的，以後早上不要來看我的，我身體還不礙的。”恭敬不如從命，我隻得與母親道別，當然留下的話仍是說過瞭無數遍的那幾句。

看來，上班前去看母親她不太“歡迎”，那隻得平日裡“見縫插針”瞭。有時去鄉下學校檢查工作，要路過老傢時，我是一定要去看一看母親的。我預先買好瞭一些葷菜、糕點，車子開到大哥的房子邊，第一眼看的總是母親的那扇茶色鋁合金廚房門。廚房門半開著，我的一顆越是到傢瞭越是揪緊的心立即松弛下來——母親肯定在裡面，不是為我們兄弟三傢折“過清明”、“過七月半”、“過除夕”祭祖用的紙錠，就是在用碎佈縫制抹佈。

果然呢，母親不戴眼鏡，一針一線在用舊的蚊帳佈縫制抹佈。母親見我，先是眉開眼笑的，再是“批評”我又買瞭那麼多東西，太浪費。我自然又是對母親一番“教育”——醫生說的，老年人如果營養跟不上，各種各樣的毛病就會快速到身上。見母親態度軟一點下來瞭，就輪到我“批評”母親瞭：“娘，現在超市裡各種各樣的抹佈不要太多，你不要再縫瞭。”卻母親反駁說：“超市裡的抹佈不耐抹的，自己縫的好使又抹得幹凈，我縫的抹佈分給你們兄弟三傢，你們不要去買瞭。”說著，母親又看一看鐘，提醒我不要影響瞭工作，她吃得下，睡得著，走得動，不要特意去看她的，不要緊的，我的工作才要緊，末瞭母親又是告誡我，夜裡寫字不要寫得太晚。唉，母親的心中裝的總是我的工作、我的身體。

上個月的一次去看母親，發現母親的廚房門關得緊閉，我的心頓時被吊到瞭喉嚨口。母親真的不在廚房裡，就趕緊來到母親的房門口，房門也是緊閉，我的心跳早就加快，呼吸早就不暢。推開母親的房門，母親躺在床上。“娘，啊有……啥……問題……”我說話有點語無倫次瞭。“阿四，你從哪裡來？我沒啥事的，隻是剛才肚子裡有點咕嚕咕嚕響，吃瞭兩粒氟哌酸，現在好多瞭——我本來要起床瞭。”說著母親已經坐起來瞭。“隔夜的飯菜千萬不要吃，你大概吃瞭隔夜的東西？”我終於松瞭一口氣問母親。“我今天吃飯隻是吃瞭一點冰箱裡昨天吃剩的基圍蝦，放在電飯煲的飯面上燉的。”母親疑惑地說。“是的，你舍不得把蝦丟掉嘛一定要把蝦燒透瞭再吃。”我叮囑母親。“曉得哉，曉得哉。”母親像犯瞭錯誤的小孩一樣說。後來母親凡吃冰箱裡的隔夜的菜都按我那天說的話做瞭。

願我回鄉下看母親，母親的廚房門永遠開著！

作者簡介

馬雪芳，江蘇省常熟昆承湖外國語學校美好教育研究院執行院長，中學高級教師，蘇州市語文學科帶頭人，《快樂學習報》執行主編，長期致力於小學生閱讀、作文研究，出版專著4部，在全國各地報刊發表教育散文、教育教學論文1500多篇。

《巴蜀文學》出品

主編：筆墨舒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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