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南”是个随意而来的汉译,藏语把这块土地称为洛卡Lhoka ,洛倒是南方了,卡却不是山。其实把它理解成拉萨和雅鲁藏布的南方,南方藏地就可以了。
勒布沟的亚热带森林。 本文图均为 尼佬 图
勒布沟才是真正的山的南方,那山不是别的,正是喜马拉雅。从寒冷的错那县城穿越波拉山口,忽然天旋地转,荒凉的雪域公路一圈圈掉进峡谷的陷阱里,看不到底的断崖,三面晶莹的湖泊被抛在高高的山上,南方丰茂的树叶,已经叽叽喳喳地从小中巴的窗户挤了进来。
这就是门隅(门域),与雪域高原的蕃域相比,便是他乡了。
“门隅”这个词几乎与“蕃域”出现的一样早。它是吐蕃人对喜马拉雅山东南面那片森林地带的称呼,高山峡谷和丛林翻滚,一直蔓延到雅鲁藏布江下游阿萨姆平原,今天的勒布沟,就是这一区域与吐蕃相连的北缘,而“门巴”就是指门隅的居民。
在古代藏语中,门隅被赞美为“别隅吉莫炯”,意思是“隐秘乐园”。它与吐蕃的发源地雅砻河谷并不遥远,在今天甚至被划为同属于山南地区。两地交往非常亲密,门巴人长久以来通用藏文,很长世间被吐蕃的赞普后裔们统治。
某种程度上,错那可以称得上是仓央嘉措的故乡。虽然这个男孩出生在更南方的属于门隅的达旺,但自从他被认定为达赖喇嘛的转世灵童后,他和家人就翻过山谷,穿越森林,先是在勒布沟修行,随即又来到四千米海拔的,与门隅森林风土完全不一样的错那宗,在这寒风吹拂的地方学习佛法。今天的旅行者,则更倾向于反其道而行,从雪域色彩十足的吐蕃故土,下到无边森林的门隅故地去。
错那名字的意思是:湖的前面。
仅有两千多米海拔的勒布沟与寒冷的错那县城有着截然不同的气象。这里山林茂密,水流淙淙,高大的红豆杉旁,瀑布从天而降。往南走,棕树和芭蕉的身影慢慢出现。它是距离拉萨最近的亚热带森林,如果你在拉萨被高原反应折磨得死去活来,花一个白天驱车500多公里来到这里,马上就会毫无倦意。
我是从山南坐车到错那的,每天只有早上一班车。到了寒凉的错那县城后,又搭上了每天仅有的一班的开往勒布沟的车。每天早上,这辆班车从最深处的勒乡出发,花四小时到县城,乡里的人在县城各种采购之后,两三点又往回开,一直回到温暖的沟里去。
继续往前走,山势越来越低,最后到了一个海拔仅有两千多米的河谷,门巴们一轰而下,扛着县城采购的各色吃穿用度,消失在巍峨的群山下河沟旁,那些漂亮却几乎都一模一样的门巴木屋村落和农田中。
这就是麻玛乡,勒布沟条件最好的旅店和餐厅都在这里,我走到河边,有一座别墅花园样的“江淮宾馆”看起来还不赖,推进房间,倒是和预想一样,几近内地二十年前的酒店样式。
趁着还有微弱光线,我匆匆又走上街头,除了那些统一新修的门巴式民居,县“勒布办事处”的办公楼旁,居然有一座在石头上的古屋,插满了经幡,油灯巍巍,仿佛从来不灭。问旁人,说是仓央嘉措当年的故居,几百年都有人供奉香火。
传说仓央嘉措居住过的古屋。
我“哇”了一声。看着这石屋上葱葱郁郁的森林,晚霞里的风声呼呼作响。门隅到底和蕃域一样,神话和历史依然互相纠缠在普通人的脑海里,很难辨识“真”为几何。可以判断为真的是,仓央嘉措从达旺进入雪域,一定是曾经经过这里,但停留多久,就不能断定了。
第二天,我找了个重庆乡下的退伍军人用摩托车带我走走达旺之路,直到我能被允许抵达的最远一个乡,勒乡。
从麻玛乡到勒乡总共13公里,已经修好了路况很好的柏油路。一路依然是下坡,灌木密密包围着路,两岸茂密的丛林越发茂密,几乎是雨林的样式了,峡谷间的娘母江河水分外清澈,岗亭瀑布飞流直下,高差竟然有570米,我沿着瀑布上到山中间,从漂浮着雾气的峡谷中望去南方,山水重重,达旺据说就在高高的顶上。
从勒乡街头往达旺方向望去。
这里甚至已经开始建起了茶园——毕竟海拔低,类似条件下,印度的大吉岭和云南的怒江碧罗雪山,也正是一山山的茶园。
我没去看茶园,只穿过严格的边防岗亭,去山南最南边,甚至可能是西藏最南的勒乡。
勒乡依偎着河流的街道不过短短几十米,在街上你就可以远远地眺望到有印度士兵驻扎的另一边,遇见的军官很认真地要看我们证件,告诉我曾有游客擅自过河,被关进另一边的监狱,通过外交复杂的交涉后,一年多以后后才重获自由。
也许这种经历,可能正是那人想要的谈资吧,我想。
勒乡街景。
河流从左手边流去阿萨姆,右边的山路正在变成一个庞大的工地,边境区也想要发展旅游业。从这儿徒步上山四公里,是神秘的森木扎(又称斯木扎,色木扎),有森林中飞瀑掩映的黑洞,有人认为仓央嘉措年幼时学习佛学的第一座寺庙巴桑寺当年就在这里,如今,残桓已悉数重归森林。
我开始回程。离开温暖的勒布沟,回去寒冷的县城。
在县城,我跑去邮局把路上买的几本书寄回家。那位从山东汉地来的邮局职员在这四千多米的荒凉草原上生活多年,两腮也已变得通红。她说她以前也想做记者,阴差阳错来到了西藏。
“你去贡巴孜寺走走吧,城东边,那里有错那唯一一棵树”,打完包她对我说。
1685年,仓央嘉措离开勒布沟,来到错那草原。拉萨方面尚未公开其身份,而是以另一个活佛灵童的名义,将其一家老少安置在错那宗城居民闹市区一处“八柱间房里”。
这间屋子仍然处在错那老居民区里,南面是农业银行,北侧是居民新区。但不幸的是,它已经被2008年的一场大雪压垮。两层楼上层屋顶全部垮塌,底层房顶也多半坍塌。
仓央嘉措在这栋屋子里度过了幼年,1688年,他被安置到更大的新居,这个新居在如今县城西南五公里外的亚玛荣村的西北头,基本上没有坍塌。主楼之外还有不少附属建筑废墟,雕梁画栋的残片随处可见,正是在这个房间里,仓央嘉措按佛教法规开始了僧人的学习训练生活。
邮局姑娘跟我说的那棵树,也是在去亚玛荣村的路上,夏日村背后的山上。是那个被赋予神性的门巴孩子在十四岁学经的地方,也是他人生第二个学校。
寺院毫无疑问是毁灭后重建后的,唯一原生的,可能是在这茫茫荒野中,那棵生存了几百年的松树,大概是森林之子的护佑,在寺院的旁边,甚至多了几株杜鹃。
我踌躇了一下,看了看大街上耀眼的阳光,和一望无际的青灰大地,想起昨日灿烂的森林,还是向着杜鹃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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